汉语的现代敏感

汉语的现代敏感

黄灿然论汉语的“现代敏感”,举例奥登《悼念叶芝》“For poetry makes nothing happen”,穆旦译“因为诗无济于事”,余光中译“因为诗不能使任何事发生”,他推许余译。

而托马斯的“And Death Shall Have No Dominion”,余光中译“而死亡亦不得独霸四方”,巫宁坤译“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他则推崇巫宁坤。

怎么理解?如果按照通常的语感,似乎很多人会认为“无济于事”“独霸四方”的翻译更好。

黄灿然的解释是:“为了保持译者的现代汉语敏感度,有一个基本准则是应该遵守的,即不可用成语或者套语翻译原文中不是成语或套语的句子或词语”。

这实在说得太好。基于类似之原因,我才质疑陈太乙的《追忆逝水年华》新译本中的那个“皆”用得太泛滥了,实在过于刻意凸显汉语表达了。

此外,黄灿然还提到: “诗行的排列和节奏的移植也是现代敏感的一个重要环节。诗行的长短排列和标点符号本身已构成视觉上的节奏感,这点往往被一般译者忽略。‘视觉节奏’有时比音步更重要。”

这也极好。无独有偶,前几天我也说过,对一个文本而言,内容、文字的表达,固然是重要的,但视觉也同样重要。什么视觉?比如标点符号。一个段落,如果充斥着短句,便意味到处可见句号,就视觉而言,这使得文本看上去过于割裂,缺少连续感——不止是指节奏、气息等听觉上的连绵感,更多就是指视觉上的那种连续感。

  • 误把不加思考的套话当作“有文采”是很多诗歌翻译和鉴赏的误区。
  • “无济于事”之类的套译,对语言陌生感和节奏的涤除倒是其次,首要问题是不准。成语背后的含义往往很难贴合原诗的意境,这才衍生胡乱二创的危险。原诗对“poetry makes nothing happen”的描绘是中性的,承上可解读出无奈(Ireland has her madness and her weather still),但更重要的,启下长段以“it survives“开头,描绘出了诗独立于纷繁世事、只作世界之眼的轻盈感。诗不能改变糟糕的现状,但也因为“无用”而生大用——躲过政治刀枪的洗劫,默默东流。翻译为“无济于事”直接把过渡句打为颓丧、消极、批判,严重阉割作者原意,切断了诗意的连续性。
  • 这和“陌生化”的修辞有关,成语有助于我们表达,但我们看到成语的时候会不假思索地接受它的含义,也就忽略了诗歌带给我们的思考。具体到这一句,“无济于事”更是一种完成的状态,而“不能使任何事发生”则暗示了一种“在先之先”的意向性。
  • 想起里尔克的秋日第一句,冯至译秋天曾经很盛大,北岛译秋天盛极一时,冯至的更隽永。
  • 感觉黄灿然过于追求直译,有时显得太翻译腔。比如他翻译的《杜伊诺哀歌》:“因为美不是什么,而是我们刚好可以承受的恐怖的开始。”这里的“美不是什么而是……”在原文里是类似英语 nothing but 的句式,林克译为“美无非是…”就自然得多。
  • 余光中好太多,不只是成语不成语的事,更重要的是“无济于事”不是“makes nothing happen”的意思。
  • 我觉得合适的翻译风格应该是在完全的翻译腔和矫揉造作故作姿态的成语堆砌之间的一个中间点。太追求逐字翻译就会导致外语风格的所谓「入侵」,比较典型的就是日式翻译腔。
  • 这不是现在官媒和自媒体们,以及大学生们最喜欢做的事吗?随机给你来一个成语,然后自豪地说你看这就是咱们中国的传统文化,成语。
  • 比如托尔斯泰小说《哥萨克》的开篇,刘辽逸译为“莫斯科的一切都寂静了”,草婴译为“莫斯科万籁俱寂”,前者显然更好,因为“籁”常指自然之声,用于城市的喧嚷就不合适。甚至优秀的当代中文作家坚决反对描写现代事物时使用四字词语,比如高行健在《现代小说技法初探》的论述。
  • 确实,成语和书面化修辞往往反映了译者自己的习惯和审美趣味,有时候自己写得很漂亮,却会偏离原文的语感和氛围,就像林少华翻译村上那样,还有像人文社科常见的,为突出西文复数,在名词前加个“诸”,诸领域、诸空间等等,又怪又不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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