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很离谱,但是发生在法国又觉得很正常之——《巴黎洗衣房被大爷搭讪》

这个故事,于2024年6月28日下午4点,发生在巴黎11区的自助洗衣房内。

听起来很离谱,但是发生在法国又觉得很正常之——《巴黎洗衣房被大爷搭讪》

这个故事,于2024年6月28日下午4点,发生在巴黎11区的自助洗衣房内。

1

在洗衣房烘衣服,我带了本书,靠着洗衣机读。

一个大爷凑过来问:“那是你的老互联网么?”

“什么?”

“你在读老式互联网么?”

我轻轻笑了下,觉得这个笑话有点一般。

他说:“你知道kindle么?”

“知道。” “你知道gutenburg么?”

“一个你可以免费下载书的地方?” “对,你可以下载pdf格式,还有mobi。所有mobi书都可以放在kindle上看。我很喜欢。”

“我喜欢纸质书拿在手里的感觉。当我找不到纸质书的时候,我才会看电子书。不过,因为这本,“我合上书,露出《八十天环游地球》的封面,“在随便一个巴黎老书店都可以找到,所以我就2欧买来读。”

他凑近看了一眼:“啊,你在读法语版本。” “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冒险小说,讲一个英国人环游世界的故事。不过,我小时候读的是中文版,所以我一直以为作者是个英国人。”

“不是英国人吗?” “不是啊,儒勒凡尔纳是法国人。“ 他拿起手机,对着Google app说了句“儒勒凡尔纳”,界面跳出四色的小点,不停地转。

没转出结果呢,我就搜到了,给他看,他说他第一次知道。

他低头看到洗衣房的地上有一枚戒指,捡起来给我看。绿色的圆环上镶了一个红色的小宝石,有一些好看。我把它放在洗衣机旁边的白色板子上,让它更醒目,方便失主来一眼就能看到它。

大爷头发和胡子都白了,有点驼背但依然还有一米八五的高度 ,肚子饱满的弧度好像吞了一个中国大街上隔离机动车的石球。他顿了半秒中——我不知道怎么就看出了他“灵机一动”的感觉——他拿起戒指,走向洗衣房角落里另一个在等衣服的黑人女人。

他举着戒指问人家:你愿要嫁给我么?

2

姑娘愣住,抬头看了眼大爷,大爷背着我,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表情,姑娘防御的眼神瞬间放松下来。姑娘说戒指不是她的。大爷转身回来,看到我还留在嘴角的笑。说真的,我真希望能想到这句玩笑话的人是我,那样我能自己开心好一会儿,可惜我想不到,如果是我捡到了戒指,我只会像个无聊的笨蛋问:这是不是你的?

一枚戒指出现在大爷的世界里,他决定与它互动,和它一起表演,不浪费命运塞进手里的意外玩意儿;一枚戒指出现在我的生活,我断定它不属于我,挡了我的路,要赶紧把它挪开。我的衣服烘干完成了,但是这回我决定不要浪费命运塞进我生活里的意外大爷。

他问我说普通话还是粤语。

“普通话。”

“那你是北方人咯?”

“你看起来很了解中国。“ ”没有很了解,我只是以前见过一些中国人。但是我内心深处是一个道家思想的追随者。你知道道家吧?”

“当然了,但我很惊讶你了解道家,那你知道……” 我很想和他分享我觉得很妙的一个事情,就是太极八卦图不是人画的,而是太阳一年四季以来的轨迹,但是我的聊天劲头输给了他的亢奋。

“你知道柳树图案么?那种在中国蓝白底色瓷器上的图案。”

“我也许见过,但可能因为我生活在中国文化环境里,没太注意过,我搜搜看。“ 我搜索出著名的“柳树图案”,他兴奋地指着图画说,“放大!放大!” 我放大了。

他指着图案中间的三个小人说:”你看,人这么小,周围全是树、花、桥、亭子、云、河,人是微不足道的。这就是‘道’啊,人只是宇宙中非常小的一部分。”

“哇哦,这太有意思了。我觉得可能因为我是中国人,视而不见,反倒是另外一个文化里的人,对这些画面更加敏锐。”

“不是另一个文化的人,是我这个叫做Richard的人,有这样的想法。” 现在,我知道大爷的名字叫Richard。我和他握了一下手说,我叫Larri。

“Larri,你是我见过最开放的中国人。” “我?为什么?”

“因为我见到的大部分中国人都是几个几个在一起的……“ “哈,那我不是‘开放’,我只是个‘独自’的中国人。“ “不不,我看得出来你是开放的人,你一定旅行过很多地方吧?” “啊,是的,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看得出来,因为我是一个旅行很多的人,所以我能一眼看出一个人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 “好吧,法国就是我‘很多地方’的一站。你知道,我给自己取的英语名Larri,其实是一个英国小说家的小说主角,(这次真的是英国作家了)”

“谁?”

“萨默塞特·毛姆。”

3‍

“你毛姆这个词的发音不对。不是毛(阿)姆,而是毛(额)姆。这些有gh的词,基本都来自爱尔兰,是凯尔特人语言。”‍‍

“我以为凯尔特人生活在苏格兰。”

“不不不,凯尔特人到处都是,从葡萄牙、到爱尔兰、苏格兰,很多法国人,都是凯尔特人。” “不是吧?法国人不是高卢人?” “高卢人就是凯尔特人。” 我不是一个专业的欧洲历史研究者,但是我有限范围内的、大体基于国别的欧洲历史,开始瓦解。他激情澎湃地跟我普及维京人、凯尔特人、斯拉夫人把基因散布在欧洲大陆的历史,大家都是混在一起的人种,国家之间的文化相似性远不如血缘的纽带。

“你看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他指着自己的虹膜。

他盯着我,我端详起来。

“hmm,灰色,但是有点发绿。” “对,这就是维京人、凯尔特人后代的颜色。你知道你的眼睛是蓝色的么?”

“不可能,我眼睛是黑色的。”

“不,是蓝色。” “不可能”。

“在没有颜色的地方,就会看到蓝色。” “不,在没有颜色的地方,是黑色。” “我是说眼睛里,没有色素的地方是蓝色。” “我不相信。”“那我给你眼睛拍个照,拍完给你看下就删了。”他说着,就打开相机对着我眼睛。我把我的虹膜对准镜头。

他放大了照片,指出了我虹膜周围的一圈深蓝色的环。

我眼睛睁得比手机上放大后的瞳孔还大。

然后他删掉了照片。

如果这是在约会,他又加分了。谁会借这样的冷门知识,让你看他的眼睛、让他看你的眼睛,不是随便看看,而是仔细地观察,不仅观察,还要对你心灵的窗户拍照。拍完照,又放大看,正在你有惊喜情绪的一瞬,他又绅士又迅速地删掉了它。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有点呆。如果这是一个虹膜可以作证据的时代,我这个犯罪嫌疑人已经被老练的探员抓到把柄了。

“你知道中国也有凯尔特人么?”

“真的假的?中国是有一些少数民族,你知道凯尔特人是哪个民族么?”

“我不知道具体的名字,但是他们到了中国很西边的地方,他们是在青铜时代去的。”

至此,我觉得大爷瞎编的成分越来越大了。于是我决定拿出手机搜索,当面戳穿他的胡话。人格魅力的杀伤释放到顶级的方式,就是当你想戳穿一个人的胡话时,发现那不是胡话。结果你的气焰更小了,对方的光芒更刺眼了。

——竟然,几个凯尔特人的尸现在正躺在乌鲁木齐的一个博物馆里!

4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关于历史、地理和语言的知识呢?你是个语言学家、或者历史老师么?” “Larri,我74岁了。” “那你什么时候来法国的?”

“我来了42年了。” “哇哦,那你在法国的时间比在爱尔兰个更久诶。”

“那是的,我很小就离开了爱尔兰,在英格兰学了化学,去了希腊的一家化学公司工作。在那里我学了希腊语。后来我不想在那家公司干了,就在希腊做化学老师。然后我又读了一个学位,是机器人。学完,就去一家机器人公司写代码了。那家机器人公司在法国,我在那里工作了四年,就也学会了法语。我现在在巴黎做unix系统管理员。”

“法国不是62岁就退休了吗?” “我不是雇员,公司是我自己的,所以我为自己工作,就不用退休。有公司需要做系统管理的时候,就会找我,我一天的费用是520欧元。”

这是个挺惊人的日薪水平。要知道,法国的月基本工资只有1800欧左右,而我生活的街区里有大量的政府廉租房,所以住在这片儿的大部分人,一个月都没有大爷两天赚得多。

这时,他的烘干程序结束了,他走过去查看有没有完全烘干。这次我注意到了他的裤子半吊着,露出了内裤的上半部分。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后面看起来是这样子的,就像我不知道有多少日薪520欧的人会这样穿裤子。

大爷烘干的东西,不是衣物,而是被子,而且是三床被子!他摸了摸,感覺其中一個乾了,就先把那個拿出來裝起來,裝被子的東西竟然是個那種大碼的黑色垃圾袋。

他又补了五毛钱,继续烘干剩下的,继续和我说话。

“我说,我很喜欢巴黎,但是我还正在试着找到可以稳定赚钱的方式。” “把‘试着’去掉。”

“什么意思?”

“把你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但不要说‘试着’。”

“哦哦ok。”

“当你说试着,你就一直在试,而不是做到那件事。”

“好吧,我正走在可以稳定赚钱的路上。”

他失望地笑出了声。

5‍‍

他讲他喜欢自己的工作。

“你知道Kanban么?那来自日本。”

“我听说过。”我知道他说的是分析工具、而不是汉字的来源。

“我喜欢用kanban工作,它让事情变得更清晰。我们团队用的kanban工具是trello,真的非常有效。如果你想试试,你可以给我你的邮箱,我帮你设置一个账号用用看。你可以在trello里做SWOT分析、CARDIlog分析,一下子明白自己做事情时,有什么、缺什么、需要什么……”

我在此刻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么具体的工具,可能因为他真的非常热爱trello,才像个推销员似的和我讲这么多。(直到分别时,我们交换了whatsapp,我才看到他的简介里除了unix管理员,还有一项Trello教学的工作)但当时,我突然懂了别人听我叽叽喳喳地推荐多邻国、但却并不感兴趣的感觉。

“老实说,在我上大学和刚工作的时候,有用过kanban和这些分析方法,但是后来,我不想用它们了。我有些“不想要规划太多”的倾向,我说不太清楚是为什么,但正因为缺乏规划,我才来了法国。”

“哦是这样啊!那你忘了我说的吧。” “不不,你提到这些还挺好的,对我是个提醒。也许,我的生活需要重新多一些规划,我应该更有条理地理一下我的生活。”

“真的不用,如果一个人以前不知道,那么他可以去试试看;但是你了解过、用过,后来决定不用了,那就没有必要了。”

“不不,我说真的,你说的这些是个好提醒。”

“Larri,忘记我说的这些。你看,一个从东方很远的地方来的人,和一个从西边来的凯尔特人,在巴黎一个破烂的洗衣房里相遇,他们可能再以不会相见了,他们交流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trivia)。你知道trivia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么?”

“不重要的事儿?”

“这么说吧,你看那有一条路、这边有一条路,咱们面前还有一条路。“他伸手指向左边、右边和洗衣房前这条路的方向上,“这一共是几条路?”

“三……条”,我有点迟疑,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

“那tri-via就是三条路相遇的地方。”

“what?”

他一脸得意。

“不可能!你刚刚瞎编的吧!”

“你自己去查,这就是trivia的意思。人们会在三条路交汇的地方立个杆子,上面贴点广告、假新闻、废话这些,这些东西都不重要,所以——trivia。”

他对词根意思的解释,在我看来是几乎正确的,但这个词真的就是这么造出来的么?

他接着说:“我和你说的这些话都不是真的,你可以全忘了。”

“什么意思?”

“我和你分享一句话吧:什么都不是真的,一切都是被允许的(nothing is real, everything is permitted).”

“哈?”

“就是什么都不是真的,一切都是被允许的。”他重复了一遍,“我活了这么大,我意识到这是很重要的一句话。”

“ok。”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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